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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胭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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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氏拿銀刀拆了信,信紙平鋪開來,葉文心兩只手捧了杯子吃茶,眼睛卻盯著那張紙看個不住,吃不準葉氏看不看得出破綻來。

那紙上的折痕自然是藏不住的,葉氏卻不以為怪,反被這信裏的字字句句沖得眼眶發酸,手都抖了起來。嫂嫂寫出這樣的信來,是輾轉反側多久才能下筆,字字淋漓,全不是記憶裏那平和溫馴的人能寫出來的,一剎時仿佛又看見她昔日模樣。

沈氏進門的時候,葉氏才剛十二歲,兩個年紀差不了幾歲,一樣精通詩文,家中又無姊妹,結伴一道好似一雙姐妹花。

葉老太太原就不是刻薄婆婆,何況女兒同這個兒媳婦交好,葉氏一心詩詞,葉老太太凡要說些學管家的事,她便扭了身兒不樂意,還是沈氏來了,葉老太太讓兒媳婦帶著女兒學管家。

那會兒葉氏心裏已經有了宋思遠,沈氏對她說許多新婦該學的要學的,兩家既有意訂親了,沈氏便捏了她的鼻子:“你在家裏是個嬌客,往後嫁了人,難道雙手一攤,叫男人算帳管那些個零碎事不成?”

那自然是不成的,葉氏這才學起來,看帳簿管下人,莊上一年多少收成,四季衣裳三餐飯食一年開銷又是多少,請客送禮紅白喜事樣樣都要抓在手裏,還有親戚間的節禮回禮,她這會兒才學已是晚了。

姑嫂兩個再一道,沈氏但凡有些不明白的,便央了小姑子去問葉老太太,漸漸把家事接過手來,兩個自來不曾紅過臉,親密的好似一母同胞的姐妹,反把親哥哥比了下去。

何況後來又有那樣的事,葉氏心尖一顫,那種絕望是她經過的,這一回輪到了嫂嫂,隔了十七年,她們兩個又好似回到原來。

沈氏是經過那件事,所以才知道再求丈夫是沒用了,所以才來求她,避開人由著女兒把信交過來,既然如此,那公爹那兒定也接著哥哥的信了。

葉氏面上微微發白,葉文心凝視屏息,手指捏著茶盞微微發顫,她知道受了騙,來的路上馮媽媽漏出話來,她這才把家裏那些古怪事聯在一道,瑞葉好端端的摔下石階來,臨行之前父親少有的和顏悅色。

葉氏看著葉文心,想到沈氏,心裏嘆息,手放到袖籠上:“我會去信給你母親的,你也寫上一封,報個平安,她既托了我照管你,我自然會照顧好你。”

一面說一面沖她緩緩點頭,葉文心心裏突突直跳,猜測著葉氏知道她拆開過信了,垂了臉,捧著杯子,裏頭的茶水一口未飲,手抖得厲害,氤在了衣袖上。

姑侄兩個在裏頭呆了許久,石桂等在外頭,打定主意這事瞞下不提,若是春燕來尋她,便把葉文心發脾氣的事兒告訴春燕,也不算沒事回報上去。

春燕從秋說到冬,跟著又從冬說到了春,恨不得事事問個仔細,瓊瑛知道這是姑太太看重姑娘,把自個兒知道的全說了,春燕笑得一聲:“等明兒就叫外頭花圃送兩盆玉臺金盞來。”

等裏頭叫人進去,瓊瑛趕緊往裏,春燕卻使了個眼色給石桂,只說有兩個花樣子要給她,是葉氏看著好的,要她看看能不能做雙襪子出來。

石桂自進了正際,錦荔便坐在廊下翻眼兒,她吃了春燕的訓斥,原來當石桂是個外頭來的無根無基,沒成想倒會討好上房兩個大丫頭,繁杏便罷了,一樣是沒根的草,春燕也待她好,倒會鉆營。

吃了那麽幾句訓,她覷了空兒就去尋了姑母,一通哭訴,反叫姑母又說了兩句:“還沒升等呢,人都進去了,還不趕緊寬厚些,這個作派你不是個惡人也是惡人了,上房當差的哪一個不是人尖子。”

“你下回再見她,當著春燕的面服個軟。”高升家的心裏連連嘆息,丈夫只有這麽一個小妹子,這個妹妹又只得錦荔一個女兒,若不然哪裏會替給她用這許多功夫。

高升家的也是礙不過情面才開了這個口,為了送這個侄女兒進院子,破費多少銀子去,上上下下逐一打點,機靈些也還罷了,倒生了一付小姐脾氣,半點委屈都受不得,往後可不得闖禍。

錦荔看著姑母都不給她出頭了,鼻子一皺又要哭:“她是哪個牌位上頭的,反倒我要給她賠不是,她竟也配!”

高升家的不耐煩起來,點了她的額頭:“讓你做給春燕看,太太最不喜歡這些拌嘴挑事的人,你已經占了好處,嘴上軟一軟還能掉你一塊肉?”

錦荔這才偃旗息鼓,春燕叫住了石桂,她立時就捏了個小瓷盒兒過來,笑盈盈叫一聲石桂:“我記性不好,上回竟認不出你來,給你賠個不是,你可別往心裏頭去。”

石桂一怔,立時知道她這是作給春燕看的,笑著擺手:“天晚兒,瞧不清楚也是有的,姐姐快別這麽說,我越發不敢當了。”

錦荔伸手把東西往她手上塞:“你不接我更不安心了。”卻是一盒子胭脂,錦荔跟葡萄差不多的年紀,也是早早就描眉畫眼起來,臉上搽得粉團團的,嘴巴微微一點紅,打開了那匣子給石桂看:“你用這個必然好看。”

輕軟軟的桃紅色,顏色這樣正,這麽小小一匣子,只怕也得要二錢銀子,石桂知道春燕滿意了,這才接過來:“多謝姐姐,趕明兒我給你送花露來,是我們院裏自家蒸的。”

那便比這胭脂更難得了,錦荔看著春燕沖她點點心,這才松一口氣,要不是年後就要提等,她哪裏肯辦這樣的窩囊事。

石桂進了屋子這才開口:“表姑娘發了好大的脾氣,玉絮姐姐叫發作了一通。”發脾氣不假,瞞過了時間不提,就讓春燕當成是才剛發生的事。

春燕眉頭一皺:“這是為著什麽?”

石桂搖一搖頭:“我也不知,正預備著煮茶,玉絮姐姐說得一句進宮如何,表姑娘氣的把放香珠的玉盒子都給打翻了。”

她既是新人,不知因由也是常事,春燕聽了記下一筆,翻出一張花樣子給她:“你仔細打聽打聽,表姑娘身邊跟的人可是打小跟著她的。”

這個石桂已經打聽著了,可如今卻不說,把著當成是第三件事,隔幾日再來回報,石桂取了花樣子出去,葉文心已經預備告辭,葉氏竟親自把她送到門邊。

葉文心回去的路上心不在焉,瓊瑛倒是在笑:“這下子姑娘可放心了罷,還說姑太太遠著,哪知道是這麽親近的。”

葉文心一聲都沒應,臉上神色卻松,她自看過了信,便知身邊無一不是眼睛耳朵,還當自己是立在浮木上的孤雁,忽的有個葉氏,她也不至於孤立無援了。

下午石桂還照例寫了三張大字,葉文心人卻懨懨地,靠在榻上起不來身,送上來的血燕冰糖梨盅兒只吃了飲了兩口梨水。

馮嬤嬤知道葉文心去葉氏屋裏頭請安,立時過來了,笑著問道:“姑太太可跟姑娘說了,隔兩日要帶了姑娘出門去花會?”

葉文心渾不在意:“姑姑不曾提過,只問起母親,父親的身子好不好。”她頓了一頓,這才把父親加進去。

馮嬤嬤笑著點點頭:“姑太太打小跟老爺一齊長大,兄妹情深,自然也會關照著姑娘的。”葉文心一聲也不應,玉絮替她打起圓場來:“這些日子外頭落葉吹風的,姑娘心緒不好,也是要出去玩鬧玩鬧,跟京裏的小娘子們,多交際交際才是。”

葉文心這才應了一聲:“你們預備著罷,把石桂叫了來,我看看她書背熟了沒有。”正說著話,玉蘭送了兩匹妝花錦緞過來,一匹蓮葉青的一匹海棠紅的:“過些日子是紀家的花,太太說了帶姑娘出去舒散舒散,這兩匹緞子,給表姑娘家常穿用。”

馮嬤嬤發了賞下去,立時把這兩匹緞子拿了給葉文心裁衣裳,那收下去的水梨冰糖血燕盞,也叫她拿了去吃。

葉文心闔了眼兒聽石桂背書,一本千字文已經能背下大半來,她的心思卻全然不在書文上,姑姑並不曾說過要帶了她去花會,才還叫她仔細養著身子,怎麽忽的又要帶了她出門去。

打發了玉絮瓊瑛,留了石桂下來:“你去打聽打聽,是哪一家的花會,姑姑可是才接著的帖子?”

紀家石桂是知道的,笑一聲道:“是紀侍郎家,紀夫人是皇後娘娘的族妹。”說了這些又往窗外頭一瞟,低聲道:“我聽人說,紀家姑娘是要選太子妃的。”

葉文心倏地坐了起來:“當真?”

石桂悄悄沖她擺手,葉文心便重又躺下去,不叫外頭人看出來,再催了一聲,石桂才道:“上回重陽宴,我跟著太太去紀家,宮裏的娘娘賜了紀家姑娘許多東西,宴上的人都瞧見的。”

葉文心隨手開了格扇,上回賞了石桂一個刻著福字的金戒指,這回又取出一個刻著壽字的:“你去罷,打聽清楚了來回。”

葉氏確是等葉文心走了,才接著帖子的,葉文心才來的時候,宋老太太還念叨著要跟葉家再結一門兒女親,可這幾日卻一個字也不再說起了,只說葉家姑娘好相貌,是個有福氣的。這一回花宴,宋老太太也一道去,家裏的孫女兒都帶著,特別提了要帶葉文心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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